“哦?”从所剩无几的倒计时上收回视线,沃依德轻哼一声,谐音低沉如远处的雷鸣,“真是个懦夫。”
“?沃依德?”
“没什么。”重新恢复她熟悉的温和嗓音的医疗官虎口搭在她的颈后,带着顺从的外星人坐在椅子上,指腹在倒计时的跳动中思蹰地摩擦着她的侧颈。当倒计时只剩下2奈分时,他长叹了口气,左手向自己的桌子伸去,“我很遗憾,看来塔赞……”
哪怕厚重的隔离门也无法隔绝的粗重急促的脚步打断了医疗官的话,也让宋律惊喜地从他腿上跳下,期待而欣慰地注视着门口,等着终于鼓起勇气来做最后告别的塔赞。
赶在倒计时最后一奈分冲进来的技术兵用一奈秒观察了急救区的情况,一奈秒排列好了威胁性大小,然后在第三奈秒用一发电子振荡弹让桌子上的修克斯过载暂时下线,又甩手将自制的超载器插上娜塔阿兹急救舱控制台,让它即便在倒计时结束后也会继续运行她的生命维持系统,最后才从枪套里掏出自己的配枪指向仍旧冷静地坐在原位的泽拉修斯医疗官。
“别动!把手放在身侧,都不许动!!”另一只手反手给急救舱区的控制板贴上生物锁,塔赞用枪口对准沃伊德,后者则顺服地将手心向前摊开放在身侧做出投降姿态,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然而惊慌失措地挡在沃伊德身前的宋律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旧叽里呱啦地用外星语说着他听不懂的东西,让塔赞不得不朝她脚下威胁地开了一枪,让她闭上嘴并“唰”地举高了双手——这差点令塔赞下意识对她本人直接进行非致命枪击,“我说都不许动!!”
眼瞅着塔赞即将对惊恐的宋律扣下扳机,沃伊德立即用平缓的语调开口介入:“请别这样,塔赞,这是她们种族表示投降的姿势。你吓到她了,你不能指望一个惊恐状态的平民想到如何用不熟悉的外种族的方式进行服从动作。”
“我-我知道!我很抱歉,好吗!但是——”看着瑟瑟发抖却依旧站在沃伊德身前的外星人,塔赞的下声骨发出了一阵痛苦却坚定的喉音,“但我需要她对娜塔用同律,就现在!”
“wo-wobuzhidaonashishen,wobuzhidaoshenshi‘同律’,qiuqiuni……”口不择言的宋律被猛地对准自己眼睛的枪口吓了一大跳,赶紧抱头喊出自己唯一知道代表示弱的外星词语,“’rakh!’rakh!”
“嘘嘘嘘,没事的,没事的。”冷静地把宋律拉到怀里,低头将自己额头贴上她的,沃伊德让吹出安抚笛音的上声骨震动传到她的身体里,“她不知道你要她做什么,塔赞,你的激动帮不了你任何忙。”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修过外种族外交——这不是重点!!”被医疗官过于平静的态度激怒,年轻气旺的塔克里技术兵直接将冰冷的枪口抵住了沃伊德的额角,在宋律焦急的哀求里命令道,“你、你跟她说!你跟她解释!否-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沃依德暗金色的眼睛斜向努力发出凶狠谐音的塔赞,又放回被自己按在腿上的宋律身上:她不断用她的语言重复着一些类似于“为什么”“我不明白”的词组,显然被塔赞的行为完全搞糊涂了。
“看着我,宋律。”牵起她的一只手,沃依德摘掉自己右手的手套,露出仅仅几天没有修剪就已经重新锋利的指爪,“你相信我的,是吗?”
宋律看着面前的硬邦邦外星人,蓝色的面纹在他灰黑色带着些许金属反光色泽的面板上格外显眼,他混合着奇怪喉音的声音说起话来总是像浓厚顺滑的巧克力一样把她包裹,但这回,这份巧克力里带着些许苦涩——考虑到他脑袋边正抵着一把枪,宋律并不是很难理解这份苦涩的来源。
轻轻把额头贴上低头倾向自己的沃依德,强做镇定的宋律点点头,在额头粗糙的摩擦感里用他们的语言开口:“是的。”
近似于叹息“谢谢”之后是一阵钝痛,手心被他的指爪划出一道口子的宋律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发出安抚的谐音的沃依德戴着手套的手牢牢抓住。
沃依德直视着呜咽着以表达自己疼痛的外星人棕黑的眼睛,安抚的谐音逐渐化作《艾希星暮色》的旋律,并在蓝色的以太浮现在他的身周后将没有手套覆盖的爪心按上了她盈满红色血液的手掌。
深蓝的光点组成的旋流随着他的旋律环绕穿梭在他们的掌间,等梭巡者号的医疗官重新移开手后,宋律手心的伤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沃依德掌心的血口和从她手掌边缘滴落的黑色血液。
松开惊诧地在自己和他的手掌来回转移着视线的宋律,沃依德简单为伤口做好处理并擦去她手上的血,展示地轻抚外星人只剩下掌纹、完好如初的左手手心:“这就是‘同律’,不可思议,是吧?不同的种族、不同能力的奏旋使用者能转移的伤情程度也会不同,我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如果是最擅长同律的贝里斯人,他们可以做的更多,转移承担疾病、致命伤,甚至有传闻说他们可以连自己寿命都分享给他人。”
稍作停顿,蓝色面纹的塔克里人对似乎已经想到什么移开视线拒绝和他对视的宋律轻轻说:“现在,塔赞希望你对娜塔阿兹做同样的事——希望你能对娜塔阿兹使用同律。”
惊惶地扭头看看枪口微抖的粉紫色面纹外星人,又看看这位用谐音低唱着悲伤曲调的蓝纹外星人,宋律张口结舌好一会才想到对应的外星语:“但-但是,这-这样,我,死,将会……?”
和忍不住爆出一声哀切不忍的双音的塔赞不同,泽拉修斯医疗官只是用他一如既往沉稳醇厚的谐音哼着温和的旋律,舒解着宋律的不安:“别担心,我会在之后尽量治疗你,这样或许你和娜塔都能活下来。”
“但……”
“你相信我,不是吗?更何况,”引着依旧迟疑不决的外星人瞥了一眼持枪的塔赞,沃依德喉骨震颤着可怜的咕咕声,“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们都会被塔赞开枪打死在这里。你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的,是不是?”
“是-是的!我会的!我会把你们都杀了——我是说,如果你不照做的话!你照做的话我就不会都开枪,我也不是那么凶残的——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我很难办啊……”对上软绵绵星人难以置信的眼神,塔赞努力想要让自己也快哭出来的谐音变得更强势更有说服力一些,但是她啪嗒啪嗒往下直掉的眼泪和呜呜的哀鸣终究软化了这位涉世未深的新星期塔克里人,他一直发抖的右手最终也不堪小小一把配枪和她的眼泪的重量掉了下来,“该死,光者宽恕我,我做不到。我不能……”
最后一缕蓝色的以太余旋缠上他的扳机,用一发枪声把刚看到希望想趁热打铁安抚塔赞的宋律吓回了沃依德怀里,只知道抱住他的脑袋发出闷声尖叫。而同样回抱住她的腰身的沃依德盯着也被这走火吓了一跳的技术兵,从外星人庇护的手臂间对他开口:“好好想清楚,塔赞。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在这里退缩有什么意义?”
“什-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随船医疗官,塔赞大脑几乎陷入了空白,“但——你——什么?我不明白……?”
“拿稳你的枪,塔赞,你已经死罪难逃,但是娜塔还没有。”沃依德的两个副声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让年轻塔克里人试图分辨他情绪的努力付诸东流,“好好想清楚:你要成为跟我一样的逃兵吗?”
注视着新星期的塔克里人在混乱中重新抬起他的枪,沃依德·泽拉修斯眯起眼睛,哄着怀里的外星人抬头回身面对塔赞的枪口:“我很遗憾,宋律,看来我们别无选择。我知道你很勇敢,你甚至愿意为了我们对来抓你的赫罗斯将军使用奏旋,现在,可以请你为我再用一次吗?”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同律。”满脸通红的外星人徒劳地摇头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会的,你曾经对奎斯用过一次,尽管当时你可能不知道这就是‘同律’。”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最低浓度麻醉针剂,沃依德抱着宋律起身来到昏迷的娜塔阿兹的急救舱前,从背后牵着她无伤的左手放在塔克里女性连接着生命维持装置的胸口,“为我唱吧,宋律,我会给你一些药剂,我保证你不会感觉任何疼痛。”
金红色的以太旋流随着外星人的哼唱亮起,并被沃伊德的轻言细语引向娜塔阿兹胸口狰狞的伤口,在吟唱者和伤者之间快速穿梭交换着粒子。密切关注着宋律的状况即时调整着麻醉药剂的推入,把剂量控制在刚好能让对方感觉不到渐增的疼痛又能维持意识的程度,泽拉修斯医疗官在自己内置系统对奎斯信号返回的警告中滚了滚下声骨——这比他预计的要早太多了,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就回来。
而桌上发出嗡嗡震动试图恢复全部机能的随船修克斯解答了他的疑惑,一定是它的意外上线向奎斯他们发出了修克斯异常行为警告。不过幸运的是,从娜塔阿兹变动的身体数据来看,宋律的同律能力和速度也远超他的预计,很快,她就会恢复到急救舱能修复的水平,然后……
视线放在声音愈来愈小、却还是乖乖跟着他的引导控制着以太进行同律的宋律身上,沃伊德·泽拉修斯将自己的下颌搭在她的肩膀,坚硬冰冷的面板紧贴着她的脸颊。哪怕娜塔阿兹的情况已经恢复稳定,他依旧将外星人相比起塔克里人来又软又小、毫无抵抗力的手压在突击兵的前胸骨板上,不断鼓励着她:“你做得非常好,继续唱。”
“if……youwalkaway,i……willfollowyou……”
“是的,就是这样,”在门口传来的激烈砸门和叫嚷声里,沃伊德把脸埋进了她的脖颈,“继续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沃……伊德……?塔……赞……?”娜塔阿兹虚弱的声音让年迈的医疗官重新抬起头,随即被惊喜的塔赞连带着怀里的外星人推到一边。
放下怀里的外星人,将碍事的技术兵强硬地挤开,梭巡者号的随船医官为甚至能自己撑起身的娜塔阿兹做了粗略的检查,而她状态着实超出了他的期望——别说生命垂危,她现在甚至比绝食几个星循环的塔赞还要健康。
“holdgyour……hand,andiwalk……throughthe……whole……world……”
小小的声音就如同轻轻吹拂牵扯沃依德指尖的以太旋流一般虚弱无力,却也的确让专注于苏醒的娜塔阿兹的泽拉修斯医疗官想起被自己放在一边的另一位患者。蹲身让已经意识模糊的外星人靠在自己怀里,沃依德的谐音唱着最温和包容的旋律:“噢,小小的外星人,够了,足够了。你做得很好,你做得非常好。我非常为你骄傲——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039;rakh……”哼哼唧唧地用最后力气把脑袋埋进他脖颈里的宋律咕哝重复着那个代表“帮助”的塔克里语。
“是的。”沃依德捡起还剩一半的针剂,战场特供的注射器哪怕从这个高度跌落也完好无损。他解开跌落保险,拧出的银色针头折射着来自桌面上的修克斯疯狂闪烁的红光,“我会帮助你的,宋律,我永远不会让你再感觉到任何痛苦。”
突然冒出大量蒸气的梭巡-89677强行超载了自己的系统锁,伸长的金属手臂抢在针头落下前打飞了惊诧的医疗官手里的注射器。撑着上半身子从桌上跌落在地的随船修克斯全身闪烁着代表警告的红光,无视技术兵的指令向眯眼端详着它的沃依德爬去。
迅速增生的根系从修克斯外甲的缝隙里涌出,绕过抽出手术刀的泽拉修斯,裹住需要紧急救治的外星人把她放进急救舱。没有下半身机体又被切断了对飞船的直接控制,梭巡-89677只能靠藤蔓爬到闭合的急救舱上,直接通过物理操作控制调整急救舱的运行。
而在这时总算撬开被塔赞锁住的大门冲进来的奎斯等人首先注意到了趴在急救舱上闪烁着红光、状态异常的梭巡-89677,结合它前不久才失控打穿了宋律手掌的前科,他们反应迅速地用一梭子弹首先将它从急救舱上扫下。
奎斯飞身上前压在没有任何挣扎的修克斯身上,给它装上三个生物锁,确保它彻底无法行动后,才将视线投向被达蒂安和菲尔缇分别控制住的两拨人。
在干脆投降的塔赞护在手臂后、苏醒而且状态良好的娜塔阿兹,以及急救舱里胸口被红色的血液覆盖——正如之前娜塔阿兹一样的宋律,光是看着这两个人,奎斯就已经把在这里发生的情况拼凑到了八成,但他还是强行抑制着直接开枪的冲动,转头看向自己的临时大副:“……娜塔阿兹的情况怎么样,泽拉修斯医疗官?”
从奎斯和自己曾经的队友过于相似的危险谐音里回神,沃伊德回答道:“她大部分的伤都已经通过同律转移到宋律的身上了,但是仍然需要观……”
“很好,达蒂安,菲尔缇,把他们缴械后分开关进隔离区。”
“奎斯,娜塔阿兹的情况还是需要观察,我建议……”
“他们三个人,”打断随船医疗官的话,奎斯·塔克提斯说,“包括泽拉修斯医疗官,都关进隔离区等候审讯。”